【杭州亞運・專訪】陳詠詩:最後大賽添額外動力 就讓表現為年紀說話

【體路專訪】足球,是現時少數在香港體育學院制度外維持全職的運動項目。不過全職球員身份只限男子足球,女足界中即使強如上季雙冠球隊傑志,也只是剛推行半職業化不久。在每日起床上班、下班練波的循環待了23年,面對過世界冠軍球隊、捱過在全港「打游擊」訓練的時光,也怕過外界對自己年紀的質疑,陳詠詩這名隊長將在杭州步向港隊生涯的尾聲,亦會咬緊牙關在場上拼盡最後一口氣。

「對不起!對不起!」已換上一身港隊練習服的陳詠詩一邊從遠處跑來,一邊連聲道歉。那是女足港隊復操後不久的一夜,其實她已早早通知我們,因為工作關係只能盡趕到將軍澳足球訓練中心(FTC)拍攝。結果她亦成功「抵壘」,但依然因為怕我們等了太久而抱歉。

這種放工後趕到球場的生活,陳詠詩前後已經歷了22年。與香港絕大部份女足球員一樣,她由2001年出道至今都是以業餘球員身份征戰綠茵場。即使是2014年首戰亞運,她與港隊隊友亦只能每晚「打游擊」般練波,「當時足總還未有FTC,我記得練過九龍灣運動場、大埔廣福(公園),總之周圍的球場都試過練,而且是每晚都練。但我們不是職業,可能夜晚練八時半或九時半都不定,所以是有點辛苦。」香港女足是亞運開荒牛之一,在1990年首設女足的北京亞運錄得五戰全敗失32球的成績。隨後五屆,港隊卻一直缺席,直至2012年足總接手女足賽事後,才在仁川一屆再度參賽。

當時的陳詠詩已踢了港隊12年,大大小小的國際賽都曾經參與,但綜合運動會倒是一次新鮮體驗。「未去那陣子是很期待,因為知道要住選手村,未試過就會想像是甚麼情況。有其他港隊和亞洲不同國家、項目的選手住在同一個地方,很想了解下會見到甚麼人。」相比劍擊、游泳甚至田徑等其他項目,香港足球員要參加奧運確實有點異想天開,要感受大型運動會的氣氛大概就只得亞運和全運。

還記得上次跟胡子彤的訪問中,他曾提及廣州亞運選手村的新鮮感,原來每個第一次出席運動會的運動員亦會有一樣感覺。「入去吃不同國家的食物,又有地方讓運動員休息,按腳、剪頭髪、弄指甲都有,配套很完善。還有我們會和其他運動員會換襟章,全部都很特別。」可惜的是,女足當年未有太多機會觀看其他項目比賽,少了見識亞洲級,甚至世界級體育水平的機會。

當年在仁川,陳詠詩形容是歷來出隊最長時間的一次,甚至比其餘項目港隊成員留在韓國更久。早在開幕禮前數天,女足港隊已抵達當地備戰,到開幕禮翌日踢首場分組賽面對最後贏得金牌的朝鮮。結果港隊兩場小組賽各失五球,但仍憑其中一支最佳第三名身份晉級八強。

陳詠詩2014年在亞運面對越南球員。(圖:港協暨奧委會)
陳詠詩2014年在亞運面對越南球員。(圖:港協暨奧委會)

由場上學法到親身體驗

說到出線,陳詠詩突然反問:「日本何時拿世界冠軍?」港隊在仁川的八強對手,正是2011年世界盃冠軍日本。「大和撫子」的冠軍陣容中,海堀步、川澄奈穗美、阪口夢穗及決賽入球功臣宮間綾等主力亦有出戰亞運。「知道她們數年前才得到世界盃,怕,怕會否輸十幾球。她們速度很快,身體對抗、用波、猜傳全部都很厲害。」結果港隊大敗九球,至少失球也未達到雙位數。「這場很有印象,因為是瘋狂防守,但始終未必再機會面對世界冠軍,所以都很想汲取更多經驗。」

知道她們數年前才得到世界盃,怕,怕會否輸十幾球。

(圖:ジャパンサッカーカレッジ ホームゲーム運営 ~カップス通信~)
(圖:ジャパンサッカーカレッジ ホームゲーム運営 ~カップス通信~)

聽聞過陳詠詩之故事的讀者,也應該知道她與日本女足的緣份遠不止是亞運對手。2015年8月,她與劉夢瓊和張煒琪獲邀到日本三間球會試腳,及後與乙組的日本足球學院簽下短期合約。9月13日,陳詠詩為球隊在聯賽正選上陣,成為首位在日本女足聯賽擔正的香港球員。「她們自我要求很高,基本功、對抗性都很強,每個人都波襪都穿了洞,因為真的不斷飛剷。」她說,很多隊友同樣下班後才能練習,但從未聽過對方口出怨言。

但正當逐漸奠定主力位置之際,她與張煒琪卻選擇不留隊備戰新球季,重返香港女子聯賽。「其實我回來之後有後悔過。」張煒琪曾在訪問說過,當年回港或多或少因為要一份較穩定的工作照顧家庭,陳詠詩又何嘗不是?「我從小就和家人長大,很少離家這麼久,又擔心媽媽會不舒服,不夠膽抽身踢波這麼長時間。」

其實我回來之後有後悔過。

雖然家中未至於「等佢開飯」,但她坦言總要顧及家庭經濟狀況,不能完全抛低香港的工作放膽追夢。「但這一代我覺得絕對可以,她們的家人甚至會陪她們一起飛過去,未必需要負擔家中洗費。」自三人做了外流的開荒牛後,鍾貝琪、賀允同、秦正行、韋婉婷及吳卓蔚等亦到過蘇格蘭、阿爾巴尼亞、泰國及台灣聯賽效力,遍佈的地方甚至比男足更多。

話說回頭,陳詠詩為家庭而放棄留效日本的機會,但其實雙親一直沒有給她壓力,甚至可算是她的最強後盾。上季女甲煞科日,陳詠詩效力的沙田面對頌恩公民,已篤定獲得季軍的她們最終以3:1贏出。賽後她父母特意落場邊與她捧起獎盃合照,「每次港隊、球會有些甚麼特別賽事,我叫他們來也會來。即使爸爸是凌晨兩時起床上班的點心師傅、媽媽很早睡,兩人尤其爸爸又不是太懂足球,但也會照來看。」這份支持,她也不諱言是繼續踢下去的一大動力。

陳詠詩昨為港隊上陣對泰國。
陳詠詩昨為港隊上陣對泰國。

放眼全球,不少國家和地區均著手大力發展女足,投放更多資源亦令球員生涯變得更長。足總自2012年由以往女足掌舵人陳瑤琴手中接辦女子聯賽,正式將女足納入體系。「一開始由足總接手的感覺很難忘,尤其是第一次出外比賽,真的穿著港隊造給我們的衣服,日日可以練波,感覺上專業得多。」那年7月,港隊遠赴關島出戰東亞盃首圈外圍賽,陳詠詩兩仗共入三球,可惜隨後在次圈止步。

即使一度受疫情封關影響,女足港隊近年在參加奧運外圍賽、亞盃外和東亞錦之外,亦到過土耳其和新加坡等地踢友誼賽。「以前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比賽,現在多去了另一個國家集訓、另一個國家邀請的友誼賽。這些雖然對我而言都遲了,但現在的小妹妹就很幸福、很好。」在這位大師姐眼內,一眾後輩正處於既多些比賽和資源,又少些擔心家庭狀況的時刻,彷彿有點生不逢時,錯過了最好時代。「也很難說,可能遲十年出生我又未必踢波。我在屋邨長大,那時就是會落街玩、出走廊踢波,但現在已經沒有了。」陳詠詩小學時正正與哥哥在屋邨走廊培養出對足球的興趣,再經過暑期訓練計劃進入這個圈子。

這些雖然對我而言都遲了,但現在的小妹妹就很幸福。

人生不能重啟 那就繼續跑下去

況且人生不能像日劇《重啟人生》的女主角重啟,陳詠詩也即將在亞運前兩星期踏入40歲。縱觀整支港隊,與她一樣仍是80後的就只剩門將梁蔚雅一人,同代的何詠琴、王淑芬及馮金妹等均已轉任教練。「我的年齡層沒有其他人了,如果有多幾個80後在隊內我覺得會繼續,但現在只剩自己一個就有點壓力。」這份壓力,緣於擔心,擔心外界對自己的年齡有看法、擔心傳媒會質疑她霸佔席位,「很怕其他人話我年紀這麼大,為甚麼還不離開香港隊,好像霸著那位置。但我朋友就說,機會不會我給後輩,是後輩自己爭取去搶我的位,所以我有時也很矛盾。」

很怕其他人話我年紀這麼大,為甚麼還不離開香港隊,好像霸著那位置。

還記得三年前和小將陳穎霖做過訪問,同樣司職防守中場的她不諱言以大師姐作為學習對象,足證陳詠詩在隊內的地位。如今兩人一同入選港隊名單,偏偏這波後浪就成為陳詠詩的小小心理障礙,「雖然我和年紀小的都會有傾有講,都能溝通,但我很怕這種『為甚麼我還在這』的感覺。不過我又覺得,自己還能在球場內跑到踢到,仍有體能應付全場。」

雖然運動員也經常說,年紀只是數字不是限制,但以足球這項跑動距離動輒就8、9公里,又要不斷衝刺、彈跳的運動而言,年齡對球員的表現或多或少也起關鍵作用。「我又暫時未覺得力不從心,至少踢落沒有問題,但我也會加強自己的體能,會因為這些『壓力』令自己踢得更好。」即將完結的這屆女足世界盃,加拿大與尼日利亞都擁有年過40的老將,前者隊長冼佳雅(Christine Sinclair)更在三場分組賽均有落場,累積為國家隊上陣超過320場。「 可能近來的比賽才令我留意,原來這些大國有人這麼大還在踢世界盃。我也有反覆思考,其實自己是否還可以繼續踢。」

不過我又覺得,自己還能在球場內跑到踢到,仍有體能應付全場。

港隊上屆擊敗塔吉克,取得歷來首場亞運勝仗。(Photo Credit:港協暨奧委會)
港隊上屆擊敗塔吉克,取得歷來首場亞運勝仗。(Photo Credit:港協暨奧委會)

「我有說過完了亞運就不踢港隊,但我又想⋯⋯看情況吧,現在也很矛盾。如果香港隊需要我就踢,他(教練)說不用我就不踢。只是亞運就肯定是最後了,數年才一屆。」來到在港隊的第22個年頭,陳詠詩亦認定將會在杭州踢畢自己最後一個大賽,但提到自己在港隊的最後時光,原本答得爽快的她又變得有點猶豫。因為足球始終是她最喜歡的一件事,即使看到賽前密密麻麻的時間表,甚至因為要請假訓練比賽而「勞煩」朋友幫忙到公司客串,她依然沒有怨言。

「有成績當然好,你說我們要贏就很難,但希望在小組內打到好成績。」訪問當日仍未有小組抽籤結果,陳詠詩也笑言難以預計能否再如上屆一樣,取得入球兼勝仗(6:1擊敗塔吉克),「最重要是有個交代,還有整隊都不要受傷,因為受傷對運動員是最辛苦的。」結果女足港隊被抽中與菲律賓、緬甸與韓國同組,三隊的世界排名均比香港更高。究竟陳詠詩能否以最完美的結果,完成最後的這屆亞運,只能留待在杭州的三場分組賽後才能知曉。

圖:Brian Ching
文:麥景智

此篇文章由「體路 Sportsroad」最初發表於「【杭州亞運・專訪】陳詠詩:最後大賽添額外動力 就讓表現為年紀說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