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港足・專訪】那美好的仗已經打過 唐建文21年生涯不留遺憾

【體路專訪】傑志將於下周五的亞冠盃爭取再創歷史，成為首支闖入八強的香港球隊。過去五年，這支本地班霸已三度在亞冠賽場揭開新一頁。不過，三次均在陣中的唐建文卻選擇在此時高掛球靴，在電視機旁為舊隊友打氣。那美好的仗，已經打過了；該跑的路程，已經跑盡了，唐建文說，這21年的生涯已沒有遺憾，曾經在球場奮鬥、改變過一些人的生命就已經足夠。

（本篇專訪由記者訪問後，再以唐建文第一身角度撰寫）

2022年7月3日中午，在Facebook和Instagram按下那「發佈」鍵後，我正式向外界宣布從職業球場上退下來。老實講，早在去年亞冠盃後已經有想過掛靴。當時我們在分組賽獲得11分，僅僅以一個得失球差未能出線，揭開了香港球隊的新一頁。但我其實也慢慢失去正選，到之後那最終腰斬的本地賽季，只曾在菁英盃上陣過兩次。球員的價值最能表現在場上，但我想，如果我一直不能落場，就等如沒有價值，那我還為甚麼而奮鬥？

是，我還想繼續做球員，但感覺在這裡再沒有發揮機會，既然都找不到存在價值，倒不如試試轉換環境吧。雖然未做過打工仔，但都知道改變環境大多只有兩條路：轉工，或是轉行。我不想去其他球會，所以轉工這個選項不了。又剛好疫情讓我找到新的事業方向，試試創業做老闆，那就不如留在傑志完成我的球員生涯，再換一個新環境去展開一個新故事。

我的球員故事結局，最終停留在亞冠盃出線那刻。其實5月2日那仗也算是奇遇。事關我們在泰國遇上大批職球員染疫，煞科戰那天我也要和黃洋在後備席幫忙打點，甚至要負責安排死球企位。到我倆都後備上陣之後，全個後備席就一起變成助教，一起幫忙出聲。因為大家都很想出線，很想為自己、球會、香港足球在史冊上留名。

另一個奇遇，當然是巴爾拿90分鐘37秒的那個頭搥。被安排逗後防範反擊的我，目睹他由16碼衝入小禁區再迎頂破網的那3秒，全隊忘我地湧向角球旗慶祝。那一刻，我想起了五年前的香港大球場，龍仔（鄭展龍）左腳的那球世界波也有著同樣的興奮。足球就是這樣，入波就只需要幾秒鐘。

球證長笛一鳴，我們出線了，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。望著Thunder Castle的觀眾席，很想好好記得在球場上的所有片段、畫面、細節。朱Sir（朱志光）之前才說過，球員在有成績時離隊總比成績差時『面懞懞』好。那這次歷史新一頁，算是一個退來下的好時機嗎？可能算是一個較好的時候吧，不過始終在我個人而言，這兩季大多時間都在後備席，應該談不上是在高峰引退了。

由保濟丸說起⋯⋯

說起朱Sir，這個經常被笑說與張耀揚撞樣的人，在我21年的足球路上老是常出現。數數手指，原來我和他曾經四次合作，能夠這位在街場執我入職業的師傅手中退下來，我都覺得非常滿足了。當年在將軍澳的那個街場、和朱Sir的第一次碰面、加盟保濟丸前那個極辛苦的體測，一切回想起來都好像剛發生的事。到考完會考連暑假也還未放，我又再收到朱Sir的邀請，第二次跟隨他，今次是加盟福建。

在福建的所有事都很新奇，但最新最奇的就是我在場上的位置。我想朱Sir應該知道我一直都踢前鋒，卻被他放了去踢右閘。我記得當時立即哭了，因為好委屈，年輕人有誰不想做進攻球員？但我想繼續留在場上，唯有默默地接納。想不到表現又不錯，有出場機會更有入球，可能朱Sir真的有我的說明書，才懂得最好地利用我？

如果說第一個教懂我比賽態度的人是朱Sir，那第二個或許就是豪豬（蔣世豪）了。福建之後，我去了愉園，是仍是班霸的愉園。球迷說得出的名字，潘耀焯、李偉文、范俊業、馬斯奧、卓卓等都在陣中。身旁的隊友幾乎個個都是港隊，在他們身上見到的級數、技術令我大開眼界。當中學得最多、吸收最多的就正是豪豬。豪豬不止是球技出眾，人品亦實在太好，做他的隊友、朋友很容易就會被其感染到。

做他隊友那年，豪豬已經踏入30歲，連最佳十一人都入選過四次了。但即使到這個年紀、有這個成就，他仍然會繼續想去進步。大概就是那時在我心中埋下了種子，直至現在仍要對每件事保持新鮮感，不明白就去學，不要輕言拒絕。只可惜⋯⋯

豪豬離開我們一年後，我也去到又一支新球隊：太陽飛馬。那時我27歲，但前三年已在東方、傑志、大中和流浪待過，而且機會又不多，多少次心灰意冷過，甚至想過跟父親轉行做三行罷了。然而，陳浩然的一個邀請，就成為我這輩子其中一個最大的轉捩點。

27歲前的我完全是糊裡糊塗、懶、hea。職業足球對我而言，就是準時到球場、用心點訓練、練完就可以嘻嘻哈哈。但「用心點訓練」其實又未用盡自己的100%，每次遇到辛苦些的體能訓練只會想快快地完結就算。直至加入飛馬，我由架構、訓練到配套中，開始感受到作為職業球員所受的尊重。看著Cow Sir（陳志康）一手一腳將一套足球概念搬落飛馬，必定會感受到他的熱血和認真，我甚至想過問他「其實你可否笑一笑？」Cow Sir就是這樣的嚴格和不苟言笑。

當飛馬不再飛⋯⋯

但也是他這份性格感染到我，每次訓練和比賽，即使多微小的細節都要做到最認真，一日未死都要做盡。我也不只一次說過，當時本打算踢多一年就收山，偏偏下半季就被Cow Sir推了去踢正選，再次發現自己在球場上仍有價值。翌季再戴上隊長臂章，就更加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。27歲時以為自己經已到了極限，但28歲又發現原來還可以再多一點。30歲，一切又要推倒重來，飛馬散班了。作為隊長，我也確實有些可以做得更多，可以自己嘗試解決眼前的問題，肯站出來發聲的話，或者，結果就會不同。

飛馬的結局是失望，但總算讓我得到另一個機會。又是朱Sir，又是傑志。今次回到傑志，與六年前的一次也全然不同。不單是我的經歷和心態這是「軟件」，「硬件」上還多了讓人趨之若鶩的訓練中心。自家球場、健身室、更衣室，所有足球員要的東西都在這裡，所有事物都令人對球隊很有歸屬感。

第一年，我們贏了聯賽盃，之後一年是聯賽、銀牌和足總盃的三冠，然後等著我們的，是亞冠盃。那時候的人腳真的是好到不得了。黃洋、林嘉緯、盧均宜、艾力士、辛祖、王振鵬、華杜斯、金奉珍、林恩許、林志堅、盧卡斯、金東進、列斯奧、丹尼、佐迪，還有科蘭⋯⋯單單這樣數都已經超過一個正選陣容。Jared（林恩許）不只一次對傳媒說過，隊內訓練賽比聯賽難踢，其實我也認同。因為大家都很想在這個陣容中踢正選，外援的就爭取入亞冠名單，每個球員都也了這個亞洲賽做了很多。

為更高舞台燃燒生命

我自己亦不敢怠慢，想起豪豬當年30歲時教懂我的態度，我敢說，當年真的用盡所有可用的時間去訓練。就算未知有否上陣機會也好，也好想試試33歲的自己還可以做到幾多。但我很享受這種燃燒生命的感覺，與隊友一同努力去換取勝利。那年是我第一次踢亞洲賽，更是一上陣就要對亞洲頂級球隊，最初也只希望能夠落場競爭下，看看對手的水平有多高。結果六場之中有四場正選，也嚐到贏波的滋味。

2018年的上半年很夢幻。亞冠盃正選、聯賽不敗奪冠、最佳十一人，還終於得到香港隊的青睞。入籍球員33歲才首次披起港隊球衣應該平常吧？但我是土生土長的香港球員，來到這個已經習慣沒有入選的年紀，才可以試試為港隊上陣，不是夢幻嗎？

短短八日，我由被補選入伍到真正落場，也真的要「感謝」艾里奧這好隊友。問誰也想不到，他的受傷會由我這個新人入替？可惜當日是在平壤，只能有40位香港球迷見證我這場「地標戰」。

因為香港的球迷很厲害。等了年半，我終於能夠以香港隊成員的身份，在香港大球場獻技。這制服，一穿上，我們就需要成為一個鬥士。全場萬三名球迷的歌聲和打氣聲，直至今時今日仍像在我耳邊響起。足球本應如此。球員用心作賽，球迷就會更落力打氣，球員又自然會更花心機，這是非常簡單的連帶關係。當主場比賽時，我們一致對外；當作客他方時，我們更是背負著遠道支持的球迷的希望。所以，你能想像這兩年要麼閉門，要麼作客，少有聽到你們吶喊的那種失落嗎？

正因香港球圈不大，球迷都能與球員很親近，我也沒有因戴了兩年半口罩而忘記你們的樣子。何況在我宣布掛靴後，在社交平台收到的祝福和支持一直如泉湧而來，也讓我再發現到，原來我的足球曾經令人的生命有過不一樣、帶給人一些感動。這，才是我整個生涯最有價值的地方。

但我最想讓他生命不一樣的，始終還是我那對可愛的小孩。兩年前曾在訪問中說過，想小朋友記得我是一個足球員，所以一直很有動力延續職業生涯。我想我成功了。聽到我要退役，信信劈頭就問我「你不能轉去其他隊嗎？」他也看得出我在傑志少了出場，但與妹妹一樣仍然想我繼續。只是我不想因為他們而強行留下來，始終還是要有個轉變。

況且就因為這個疫情，我才發展到自己的髮品生意，才有這個絕佳的轉變時機。雖然疫情令我的足球生涯告一段落，但亦令我在新領域出發。如果要問我這21年有沒有遺憾，我可以爽快地回答：沒有，因為我已經奮鬥過。

如今的唐建文已經「退休」了快個半月，傑志亦即將再在亞冠盃奮鬥。有時候忙著處理生意時，我也會突然想起，如果這刻的我還在球場會在做甚麼呢？會是缺氧似的在球場休息？抑或會與阿洋一起鼓勵大家繼續捱下去？這些熱血的時刻的確值得懷緬，但我的生活已經有著新目標，再沒有時間去不捨。就如我也希望到了2023年7月1日，你們記得的是Thunder Feather的唐建文，再不是足球員唐建文。

圖、文：麥景智

此篇文章由「體路 Sportsroad」最初發表於「【港足・專訪】那美好的仗已經打過 唐建文21年生涯不留遺憾」